焦點訊息：形式化的專業性飆升 與思想上的深刻性欠奉
盡管與醫療類型劇的經典有距離，《關于唐醫生的一切》的出現仍是醫療劇擺脫“都市化”“偶像化”的開始。
王文靜
(相關資料圖)
作為一部醫療行業劇，剛剛收官的電視劇《關于唐醫生的一切》因專業性和快節奏受到觀眾的普遍認可。盡管像以往的醫療劇一樣，唐佳瑜在劇終毫無懸念地收獲了感情，麻醉科醫生葉弈明從工作中的默契搭檔變成生活中的親密戀人，然而該劇的重點始終都是作為心臟外科專家的唐醫生，帶領團隊展開日常救治和醫學科研的系列故事。在這個主線之下，依次展開的是她無暇經營的人際關系和夫妻感情，以及童年經歷對于她選擇和堅持職業理想的“唐醫生前史”。謝天謝地，“唐醫生的一切”終于不再是在醫院里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基于醫生視角的類型化敘事終于文題相符、表里如一。
作為行業劇，醫療題材融合醫學、人性、情感、倫理等多個價值維度，具備講述精彩故事的天然紅利，比教育、律政、警察等行業更具有普遍性和共情力。2012年《心術》播出后廣受歡迎，實際上，在醫學治療場景和專業度上《心術》并不如《關于唐醫生的一切》突出，它當年之所以能夠成為“爆款”，主要是因為它聚焦醫患關系，回應了現實生活中的熱度話題，在情感和倫理上與觀眾形成了共鳴。但從那之后，醫療劇似乎更陶醉于“白大褂”“手術室”營造出的行業環境，在醫院里談戀愛、談人生理想、談家族恩怨，就是不談醫學專業。《外科醫生》《急診科醫生》等劇中的醫學專業含量越來越少，醫生這個職業或淪為靚男美女們事業登頂的容器，或成為他們進行復仇、戀愛的場景，專業性的匱乏讓這些作品無法進入行業劇的語境進行嚴肅評價，這或許也是《關于唐醫生的一切》以技術出線、以專業博口碑的背景和機遇。
《關于唐醫生的一切》回歸醫療行業本身，聚焦心臟外科的多個高難度醫學病例，在36集的長度中講述了28個獨立的人物故事，透過“唐醫生”的人設和視角，呈現了安和濟生醫院心臟中心重病組奮戰在病患生命線上的職業體驗。密集的病患故事攜帶著“全主動脈置換術”“主動脈夾層破裂”“心臟血管肉瘤”“心臟嗜鉻細胞瘤”“馬凡綜合征”“白塞氏病”“雙向格林手術”等專業醫學語匯，在扎實具體的方案討論和手術過程的細節中逐一亮相，配合快節奏的“單元劇”表達出該劇作為行業劇的專業水準。去年8月，我國第一個體外磁懸浮人工心臟完成首次臨床試驗，《關于唐醫生的一切》圍繞全磁懸浮人工心臟研發付諸的種種努力，是該劇與現實的熱切對話，其關聯程度不遜于2014年《實習醫生格蕾》對當年剛剛研發成功的3D全像圖技術的應用，科技感、現實感有效地強化了醫療劇作為行業劇的質量密度。
劇中近七成場景集中在手術室、病房或者醫生辦公室，內容基本是圍繞“唐醫生”領銜的重病組接診、手術、醫患交流以及醫生團隊討論治療方案等情節展開。對“唐醫生”而言，用精湛的心臟外科手術挽救生命、證明自己幾乎是她生活的全部，不是在做手術就是在思考怎樣更好地做手術，這成為唐佳瑜的職業速寫。每集劇末設置的“心臟醫學知識小課堂”，還對涉及到心臟醫學的病癥、手術方法、醫學器械等進行簡明、概要的講解，無論是從影像結構的角度還是從科普效果的角度，都表現出醫學行業劇的形式自覺。因此，“關于唐醫生的一切”是從醫生職業出發的一切，也是和醫學領域相關的一切，唐醫生首先是一個醫生，《關于唐醫生的一切》才能回歸到醫學行業劇的范疇，才有可能表達出職業生活邏輯下的藝術真實。
不過，如果說不談戀愛、回歸專業是《關于唐醫生的一切》帶給觀眾的好消息，那么壞消息則是，它的優點僅此而已。
看上去該劇的戲劇沖突足夠飽滿：從克梅德醫療中心歸國的“外科明星”唐佳瑜，在接手安和濟生醫院心臟中心主任后，首先面對著技術攻關和人際關系兩重難關：一個是身為老同學的副院長劉灃把研發“全磁懸浮人工心臟”的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另一個是心臟中心原負責人宋保德以及其他醫護對這位“空降”女主任的敵視與質疑。在這樣的壓力下，唐佳瑜不僅面對了為仁外醫院老院長薛正倫手術失敗、無奈為17歲少年魏朝陽截肢、因人工心臟未更早投入使用而導致王雪純不治而亡等等挫折，她與趙晉安的婚姻也修補無果走到了盡頭。
但是，仔細分析下來，無論研發“全磁懸浮人工心臟”的主線，還是唐醫生個人職場和情感世界的副線，她所面臨的困境實質上與醫學的相關度不高。
首先，人工心臟的研發從上個世紀50年代開始就是我國醫學界、科學界孜孜努力的重要課題，2011年全磁懸浮人工心臟研發成功，2021年體外磁懸浮人工心臟再次突破。作為劇作主線，這項技術盡管在技術層面具有強烈的現實意義和時代感，但正因為它是一個代表著醫學領域發展規律和方向的技術載體，在情感和倫理上進行討論空間就相對有限。或者說，追求醫學進步作為全人類的夢想，其自身缺乏核心性沖突。反觀海外醫療劇《白色巨塔》，通過大學醫學院的醫療事件和專家教授的賄選行為，揭露醫學界爾虞我詐、權力傾軋的復雜，醫學理想中治病救人的高尚與醫學現實中的爭權奪利的暗黑形成了強烈的戲劇沖突。港劇《白色強人》則在推進罕見藥進入醫保的過程中，與難以支撐的財政現狀形成膠著無解的邏輯悖論，從而形成了充分的戲劇張力，也讓劇作的主題更加深刻。
不僅如此，在唐佳瑜職業形象不斷成熟與進步的過程中，專業性動機同樣不足。她一開始拒絕了劉灃關于研發全磁懸浮人工心臟的建議，可是面對心臟外科手術中常見的供體不足這一客觀事實，特別是王雪純失去供體最終離世，讓唐佳瑜深受打擊，堅定了她一邊做手術、一邊搞科研的職業道路。但不得不說，這個專業動機非常有限。初來乍到的心臟中心主任如何征服安和濟生醫院的同事，本來可以成為一條非常有戲的線索貫穿始終，但《關于唐醫生的一切》還是為唐佳瑜準備了主角光環，第一集為駱心然做夾層動脈置換手術一戰成名之后，唐醫生就開啟了“打怪升級”模式，無論是給她背后“使絆子”的同事宋保德、廖小波，還是出軌丈夫趙晉安、誤解她的劉灃老婆，唐醫生一路斬妖降魔，順著“爽文”邏輯盡顯“大女主”風采，薛正倫心臟自體移植手術失敗也好，長期遭受家暴的李萍在車禍后的搶救中不治身亡也罷，唐醫生的職場挫折始終由外部的客觀原因買單，這實際上無助于塑造一個立體真實的唐醫生，而大眾化風格也減弱了該劇在專業視角下對行業發展和醫護工作的探究力度。
與唐醫生相比，反而是秦大中、吳敏敏、廖小波、歐陽真予、龍向東、江百列等配角的人設更加豐滿有戲，他們為了醫護事業與婚姻愛情錯過，又因為醫護事業重新找到了自我價值，成為《唐醫生的一切》中最出彩的部分。
形式化的專業性飆升、思想上的深刻性欠奉，這是《關于唐醫生的一切》留給我們的印象。盡管它與醫療類型劇的經典仍有距離，但無論如何，它的出現是醫療劇擺脫“都市化”“偶像化”的開始，未來十年我們對于醫療劇的信任或可逐漸形成，而不再只停留于《人間世》等同類題材的紀錄片。如果有那么一天，我們敢于給唐醫生找一個愛她的老公，讓她潛心科研；我們敢于表現她在治療過程中的脆弱、無助甚至是失誤；我們敢于讓唐醫生穿一件不那么筆挺、也不那么干凈的白大褂……也許那才是一個更有說服力、更讓人印象深刻的唐醫生，也許那才是關于唐醫生的一切。
（作者為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所高級訪問學者）
